分化与涅磐

——2017年投资机会展望

高毅资产董事长 邱国鹭

每次到年底，我们都会展望一下新的一年。就像大家逢年过节都愿意算一卦，看看明年运气走势怎么样。能不能准，我们也不知道。

站在今天看新的一年，首先要看看你在哪里。在座都是私募界的朋友们，过去的18个月应该是很不平凡的18个月，期间我们经历了很多应该是10年一遇、20年一遇的事件。过去18个月，市场从5000点到现在3000点，下跌了很多；但是，如果你看大宗商品的话，那会感觉这简直就是大牛市。那么我们站在这个时点回顾过去18个月，其实应该经历了三个阶段，其实市场每次大幅度的下跌都会经历这么三个阶段。

第一个阶段是降杠杆，去年的下跌表现出来的就是泥沙俱下，不管公司好坏大家一起跌。第二个阶段是降估值，在去年的8到9月份，包括今年的1月份，有很多相对估值比较高的股票，下跌幅度是比较大的。第三个阶段是一个杀故事、杀概念的过程，这个阶段开始产生分化，就是我今天的题目《分化与涅磐》。这个分化在哪里？就体现在基本面好、估值合理的公司，你会发现它的表现是相当不错的。那么对于讲概念、讲故事、炒作的公司，进入了证伪的阶段。一般来讲下跌到第三阶段，就在我们所说的“寻底、筑底、探底”的过程中。年初2638点算不算底这个我不知道，至少从现在回头看，2638点确实有一批股票非常便宜、非常有吸引力，虽然当时还加了一点仓，但是我们觉得还是手软了。

在这种情况下来看2017年，先看看人民日报关于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一篇评论，你发现其实有一个字跳出来，这个字是什么？就是“稳”。在1200字的社论中，用了30几个“稳”字。而且明年不管从政治周期、经济周期还是从国际格局的变化，政策的目标都是希望求稳，这点我们是看得到的，而且也是很明确的。那么其它所有的政策都会围绕着“稳中求进”，以“稳”为前提来做。

所以至少在目前来看，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黑天鹅事件，如果川普没有搞什么幺蛾子，整体的市场环境应该是稳定的。当然我觉得资本市场是低估了川普的不可测性。很多人认为他是个商人，其实我觉得川普的本质不是商人，他是个演员，他会做很多吸引眼球的事情，他不一定具备商人的计算能力，并且从他经商的经历看，我们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商人。那么作为一个演员、作为一个哗众取宠的人，他有一些东西、一些事情、一些做法，就有可能是大家不可预测的。他当选后的这一两个月，我觉得资本市场有一点过于乐观。当然他这边涉及比较大的贸易战的可能性不会排除，包括中美关系的变化我们在这里不做探讨，我觉得他是有可能有一些让大家惊讶的地方的。但在从大的政策格局、大的经济阶段来看，我觉得现在肯定是求稳为主。

然后我们看股市，你要说市场很贵吧，也不像；你要说市场很便宜吧，也不像。过去18个月，市场跌了40%，但是一些真正符合价值投资标准，低估值、基本面好的行业龙头，从5178点到现在涨幅应该在30%左右。过去这18个月分化是很明显的，这种分化会比在大牛市和大熊市，如2015年上半年的牛市和2008年的大熊市中的分化明显得多。而大部分分化其实是在今年1月底到现在11个月里发生的，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第三阶段，就是故事证伪、之前讲PPT的人现在故事讲不下去了，然后出现资产荒，大家都在看基本面好的。

但是很快地，在过去这几周，突然有部分人从过去的资产荒，开始在说钱荒了。这其中债券的事情我们不去介入，站在这个时点，我们觉得股市明年的主基调，应该出现系统性风险的可能性不是太大；如果没有各种黑天鹅、我们看不到的事情，我们觉得主题肯定还是分化。作为专业投资者，我们愿意、希望在局部的领域形成我们非常明显的比较优势，而不是说所有行业、所有事情我们都懂一点，但懂得都不比别人多。A 股有3000只、港股有1500只，总共大概4、5000只；我自己覆盖的股票，A股大概100只，港股大概100只，我们觉得没必要那么多。

那么在这个领域里面，我们会关注什么样的股票呢？今年上半年，我也做过一个演讲，演讲标题叫做《从0到1的陷阱，和从1到n的机会》，就过去这几年大家讲的很多从0到1的故事，今年有许多都证伪了。相反，作为14亿人的大市场，我们有很多从1到n的机会。有很多公司，它涨到800亿、1000亿的市值，市场就不愿意给它高估值了；但是这些公司其实才刚刚起步。我们会看什么呢？很简单，我们也不去捕捉特别高难度的跳跃式变化，我们要做的是可预知性的、可延续性的。

有两个大的趋势其实是看得很清楚的，一个是消费升级，一个是产业升级。

比如说产业升级，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：汽车行业。这是一个非常传统的行业，但今年至今港股的一些汽车股票表现很好。我们发现汽车行业正在发生手机行业3年前发生过的、家电行业10年前发生过的事情。什么事情呢？自主品牌的崛起。就像3年前，华为、小米、OPPO、vivo的崛起，慢慢地把三星干下去；10年前，格力、美的的崛起把海外的品牌给赶出去。中国做别的事情不行，但是做制造业不错。你看中国现在的suv，60%是自主品牌；但在轿车只有20%。这其实有一个很顺理成章的变化，汽车产业链的难度至少是手机的5倍，所以这个过程至少会在未来5到10年发生。但是汽车这个巨大的行业，它是一个一年5万亿产值的行业，而且在国家要把房地产行业按住的情况下，你要保增长，其实汽车是不可替代的。过去这两年发生什么事情呢？汽车的自主品牌出现一系列的爆款。爆款是什么意思，就是一年可以卖30多万辆。一辆车10万块的话，一款产品的销售额是300~400亿，利润在30~40亿。

所以在这种情况下，中国的产业升级已经处于临界点。汽车只是其中一个代表，要知道还有其它很多类似的行业。中国14亿人的市场，特别是制造业，中国要做起来是很容易的事情。比如设计，就像保时捷的车主把众泰的门给堵住了因为你们是抄袭的；但是另一方面，我们也可以挖奔驰、宝马的设计师。到了这个体量，就像我们的手机产业链，我们是把台湾整个团队给挖过来的，这个我觉得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。中国一年卖2000多万辆车，这个市场已经够大了。也许你觉得宏观市场很不好，但其实在微观市场你会发现很多行业，因为这种洗牌才突出，行业增速下来了它的日子还是好过的。

几年前我就写过，家电行业2005年之前的十年增长非常快，但是家电股表现很差；2005年之后的十年增速慢下来后，反而股价增长了几十倍。为什么呢？这其实是行业格局的变化，并不在乎增速快慢，增速慢下来之后行业会洗牌。就像过去3、5年大家都觉得手游、电影多好多好，但实际上当时的电影龙头到现在已经跌了25%；收购手游现在都基本没赚到钱，但是行业是增长的。现在回头看，反而金融、地产的行业龙头股表现很好，过去3年平均至少翻一倍。所以并不在于这个行业增速多快，而是在于这个行业的格局怎么样、行业龙头公司本身的竞争力、是否有护城河、是否有有先发优势。如果你按照这个思路投资的话，过去18个月回报其实会非常好。

为什么要举汽车这个例子，汽车毕竟是中国产业进化到一定程度的产物。是因为它现在正在经历一系列的变化，在这些变化中，我们感觉中国的企业有弯道超车的机会。比如说汽车的电子化，一辆汽车里面含的电子产品越来越多，它就是一部移动的iPad。目前15万左右的国产车有不少都给标配如倒车雷达、ADAS自动驾驶系统、自动换道等装置。我们见了很多汽车的电子供应商，他们都提到进口车、合资厂在汽车电子化甚至无人驾驶领域的推进远不如自主品牌，因为他们的审批流程繁琐耗时较长，而供应链又不敢使用新的东西，没有测试成功便不采用。现在7成以上的购车人士是80、90后，这些人拥有自信，不会盲目地相信进口品牌而花30万，如果15万的国产车性价比更高，他们愿意买这个，因为他们没有这么多钱。另一方面是新能源车的发展，虽然我们梳理了一遍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标的，政府的补贴可能一定程度上扭曲了这个市场，反而阻碍了一个统一市场的迅速形成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们觉得会有一系列行业产业升级，包括大家觉得很傻大黑粗的行业，只要有一部分的产能退出，剩下的企业其实日子会特别好过，这就是行业出清之后的“涅槃”。

消费升级并不是说东西越来越贵，我觉得奢侈品这种炫耀式的消费，其实已经过去了。我们到达一定人均GDP水平之后，消费者的需求是多样性的，他们的要求是更休闲、更健康、更个性化的，而且现在很多技术，如物联网，其实已经具备个性化消费了。就比如我们讲的饮料行业，饮料行业原来最好的产品应该是可口可乐这种100年不变、全世界都喝的大单品。但是在现在饮料行业还是大寡头竞争的格局下，你会发现反而没有以前好。为什么呢？因为你要去研发长生命周期的大单品比以前难了，因为现在的年轻人他更个性化，并非别人喝什么我就喝什么，他一定要与众不同，而且变化快。所以有可能这一阵子这个做的很不错，也许过了一阵子又不好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他一定会为这种个性化来付一个很高的溢价。就像普通饮料都是大概一瓶3块钱左右，但是过去1、2年卖的最好的都是5、6块一瓶的。包括有机食物，特别是在雾霾天，人的健康意识、愿意为健康付出的溢价其实是非常高的。这里面我们说的消费升级绝对不是说乱提价，有一批的国产品牌，比如男装品牌。我曾经一度很看好男装，对比一下全世界：优衣库，日本首富；Zara，欧洲首富。在中国这种服装大国，也应该出一个男装、服装的，不说是首富起码是前20名的。但是没有，为什么呢？它就是脱离了基本面，盲目提价。其实提价并不重要，但是你背后的产品要提高到对得起你的价格。

把这种东西梳理完之后，我们就知道应该如何更专注于个股研究、行业研究，而宏观的、对市场的预期我们不需要那么在意。其实今年我犯的最大的错误，就是”看对”了市场。我们今年对市场的判断是正确的，我们较谨慎，所以平均仓位稍微低了一点。但是从个股的角度去考虑，其实没有充分地利用个股的分化的过程。

其实分化我们很好理解，哪个行业好，哪个行业不好，这个大家都看得到。那么所谓的“涅槃”，其实是两种，一种是供给侧改革、产能的退出，剩下的当然日子会更好过；另一种是产业升级到某个临界点之后，会发现它从量变到质变，从原来的跟随别人到后来引领市场。比如在SUV的这个行业，5、6年每年增长50%的大行业，你发现15万以下的SUV合资品牌和进口品牌进都进不来，而国产品牌推出来很多产品。在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的时代，品牌的重要性反而被淡化，产品的重要性被放大。品牌本身是一个信息不对称之下的产物；但是在信息对称之后，其实产品的重要性就起来了。所以你看中国的消费品，过去1、2年，有一批原来靠渠道的日子很难过，原来下沉到3、4线，5、6线城市渠道的游戏做不下去。因为有了互联网之后，信息不对称被消除，人们喝纯奶而不再喝营养快线。

在这种大的格局和判断下，我们不用担心半年、一年的经济波动，也不用担心半年、一年的市场涨跌。从分化和涅槃出发，我们还是能梳理出一批相对不错的标的。从估值的角度，我们现在其实挺看好港股的，虽然这两天它调整得挺厉害。但是，我们把股票、债券、大宗商品、PE各种大类都梳理一遍，港股是少数至少我们看得过去、性价比高的股票市场。当然不会代表它不会跌，因为港股是一个离岸市场，一旦发生什么事情，外资一旦往外跑，这种东西很难讲的。但我们能找到一些性价比相对不错的标的。

除了消费升级和产业升级这两条主线，是不是明年在一些国际形势上，特别是川普上台，我们总觉得他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，有一些不确定性。所以在这一方面总有一些担心，觉得黑天鹅会从这方面来。我觉得大的框架还是以稳为主，我们也套用中央文件，“稳中求进”，这是我们自己明年投资的总基调。

（本文为高毅资产董事长邱国鹭先生12月20日在国信证券2017年度策略会上的演讲实录。发表于中国基金报，记者房佩燕整理。）